喜歡你

*澤御

*不懂三次元棒球,架空設定,跟現實有出入,借用了幾支日職隊伍的名字。

*御幸退役後設定。

 

 

 

01


  遠方的天際被抹上一層薄薄的灰,遮住了所有的光線。一班從英國起飛的飛機剛降落在機場,機上的旅客個個都提著行李形色匆匆,卻還是忍不住偷瞄同機的一位身材高挑,面容英俊的男人。有些甚至毫不掩飾,直接拿出手機來拍。

  御幸感受到周遭窺探的視線,拉高大衣的衣領,低著頭快步往出口趕。他聽到背後傳來一聲驚呼,下一秒他的名字就被興奮的女高音喊了出來。御幸迅速地拉開一輛計程車車門,鑽進去,離開了身後即將開始的騷動。

  打開闊別數月的家門,御幸注意到家具表面上都已累積一層灰塵。他嘆口氣,認命地開始打掃。

  收拾乾淨後天色也已經暗了下來。御幸簡單地沖了個澡,帶上帽子就出門。他步行到附近的球場,隨意地買了張票,沒有細看比賽的隊伍名稱,壓低帽簷混在人群中進去了。待得介紹先發球員時,御幸才發現對面的先發投手還是自己認識的,看著對方登板時一如當年,對著野手大呼小叫,他不禁莞爾一笑。

  有些人還真是不會變。

  週五晚上的球場上座率總是較高。隔壁兩個中年大叔吃著炒麵,正熱烈地討論兩邊隊伍的先發選手。御幸聽到他們提到澤村的名字,不禁豎起了耳朵。

  「……澤村已經幾個月都狀態欠佳,這麼重要的比賽怎麼會派他呢?輸了怎麼辦!」

  「沒辦法,畢竟是王牌,其他投手狀態也沒特別好,唯一好的上一場還受傷了。不派他派誰呢?」

  御幸聽到受傷,身體像是被制約一般瑟縮了一下。

  澤村狀態不好?

  御幸離開日本前沒聽說這消息,他倒不是很擔心,投手狀態偶有起伏是很正常的事。只是他沒記錯的話,澤村今年合約到期,現在如果能拿出出色的表現,可以為自己在談判桌上多爭取一些籌碼。

  比賽開始後,御幸專心地注視著投手丘,處於質疑聲浪尖口上的人看起來沒受到影響。

  一開始澤村狀態的確稱不上好,但與之搭檔的正捕手耐心地一次次叫暫停,一次次地上投手丘安撫。在渡過開局的亂流後,澤村總算狀態回升,開始展現王牌的統治力。最後主投七局掉了兩分,終場以三比五拿下了勝投。

  這不是還不錯嘛!

  御幸欣慰地看著澤村與隊友們開心地慶祝。他手插在口袋,趁著散場的人流還沒湧現前,先行離開了球場。

  久違地看了場棒球比賽,就看到熟悉的高中後輩在場上閃耀著光芒,真是不錯。雖然想要自己上場的衝動還是沒變,但現在的他,已經能坦然地接受它。

  御幸停下腳步,抬起頭望著天空。

  今日的夜空中半顆星星都不在,月亮也被厚厚的雲層矇住了臉,只有路燈還在盡職地為世界撐起最後的一點光亮。

  他呼出一口氣,繼續前進。

  競技體育的壽命都是短暫的。

  他早就知道這一點了。

 

 

 

 


 

02


  「榮純,你決定好要去哪了嗎?」

  澤村將剩下的衣服一股腦地塞入,拉上背包的拉鍊。

  「在做最後決定之前我有想去的地方,小春你要去大哥那裡?」澤村背起背包,反問身旁的友人。小湊點頭道:「對,思考過後,果然還是想跟哥哥一起拿一次優勝。」

  「降谷那傢伙是要直接進職棒吧!」

  「是啊,大家都說降谷肯定是一指。」

  雖然不想承認,但在引退後大家討論畢業志向時,降谷毫不猶豫就表示會去職棒。那種面對人生數一數二重大的抉擇時,仍然能保持毫無迷惘的樣子很令人欣羨。這種性格上的魄力如同降谷的豪速球,不需要像澤村一樣彎彎繞繞地想方法,只要好好地投出去,就能俐落地解決危機。

  人大抵在面對自身沒有的,名為才能的絕對存在感前都會不由得地羨慕。澤村當然也有些感慨,只是對他而言,這種微妙的情緒反而能夠刺激他,使他反觀自己的長處與短處。他的武器與降谷截然不同,那又怎麼樣呢?被隊伍信任,能解決打者,帶領球隊勝利的投手才是王牌。

  他和降谷都還堅持不懈地在追求這一點。

  他倆不論各方面而言,差異都是如此地大,最後卻能目指同一個目標,互相拉扯著對方前進。

  他現在好像有點能理解御幸畢業時對他們說的話。雖然對方很快就又嘲諷般地補充說,畢竟能遇見一個和自己一樣笨的人也不容易。一下子就把離別氣氛破壞得一乾二淨。

  他和小湊邊走邊聊,路上碰到降谷,三人便一起往校門口移動。他們天南地北地聊,話題隨心所欲地飄,從球隊後輩的戰力分析到家庭成員的趣事分享。

  抵達校門口要分別時,澤村才恍惚意識到時間的流逝。

  現在談畢業尚早,但之後這樣一起的時光也會一點一滴地減少。突如其來的傷感就這樣淹沒了澤村。

  朋友間的離別總是令人難過,每個人有各自的道路,短暫的交會後又是漫長的分別。他知道這不是他經歷的第一個離別,也不會是他將遇到的最後一個分離。

  他吸了吸鼻子,向小湊與降谷道別,往車站的方向走去。

  火車晃呀晃地將他帶離了青道,離開了他熟悉的景色。下了車之後,澤村看了看手上倉持給的地址。

  人與人之間的分離在所難免,但也有的道別是絕不想說出口的。

  頂著烈日,他沿著街道一間間地對照著門牌號碼,找到了御幸的租屋處。他按了門鈴沒人回應,才想到御幸不在家的可能性。他的腦袋一下子冷卻了下來。

  的確,他沒有事先跟御幸約好,御幸當然不會在家等他。這麼簡單的事情,在來的過程中他卻完全沒有想過。澤村呼出一口氣,拍了拍臉,看了看四周。附近沒有可以坐的地方,便一屁股地坐在了御幸的家門口。

  每當有腳步聲接近,澤村都會期待地望去,沒有一個是他要等的人。在太陽西落時,他所熟悉的聲音終於響起。

  「澤村?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
03


  掀開門簾,數個月未見的老友正坐在居酒屋內部的一個隔間榻榻米上,向他招手。桌面上早已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餚,且多數有被動過的痕跡。對方明顯沒等他就先大快朵頤了一番。御幸脫下外套,坐在倉持的對面。

  「居然不等我就先吃了。」

  倉持將口中咀嚼的骨頭吐出,抱怨道:「你太慢了,我快餓死了。」

  「抱歉抱歉,路上塞車。」

  塞在馬路上太久,御幸也早就餓極了。他和倉持默契地不發一語,埋頭狂吃。待得七分飽時,御幸才有餘力問起倉持近況。倉持在公事包中翻找一會後,遞了張紅色請帖給他。

  倉持大學畢業後進入了報社上班,加入了社會人球隊。感情方面和大學時候球隊的球經愛情長跑多年,看起來這下總算要修成正果。

  「恭喜,我都要以為你快被拋棄了。」

  「你這一聲不吭地就消失的傢伙好意思說?連喜帖都不知往哪送,要不是等你出現我早就結婚了」

  「早八年前嗎?」

  「囉唆!」

  他和倉持來回拌了幾句嘴,又聊到青道隊友們的近況。從在大阪老家開魚店的前園到遠在太平洋對岸的克里斯。最後倉持像是想到什麼一般,說:「澤村那小子今年不是可以FA嗎?你知道他想去哪?他居然想去你那隊。」

  御幸確定他在聽到前東家被提及時,依然僵住了片刻。倉持肯定也注意到了,但他當作什麼也沒發現。御幸就是欣賞倉持這一點。

  「真的假的?」

  御幸有些驚訝。他的球隊,不,他的前球隊對澤村而言不會是個好選擇。今年成宮也到了換約的時候,球隊肯定爭取他留下,這樣一來勢必壓縮到球團的薪資空間。而且還有強力捕手的缺要補,他都不認為球團會去爭澤村,頂多走個過場混淆視聽而已。

  倉持聳了聳肩,說:「原本是這樣啦,但是現在......應該沒有了。」

  「原本這主意就很怪,他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吧?」

  倉持喝了一口酒,道:「好不好也是他自己心裡最清楚。」

  御幸贊同道:「是這個理。」

  倉持掃了他一眼,晃了晃手中的酒杯,突然突兀地說:「我當年以為澤村高中畢業後會直接進職棒。」

  「是嗎?」御幸正剝著面前的毛豆,隨口應道。

  倉持嘖了一聲,說:「我聽春市說他那時有去找你。」

  「是有這麼一回事,他那時認識在職棒的也就我而已,他來問問我有沒有什麼建議。」御幸說,繼續堆積著他的毛豆小山。倉持哼了哼。

  「你肯定建議他先去大學吧。」

  「我認為先去大學比較適合他。」御幸說,停下了動作,他瞇起眼懷疑地看向倉持。

  「你想說什麼?」

  倉持聳了聳肩,沒有回答,只是又倒了一杯酒給御幸。

  坐在深夜的電車回家的路上,御幸思考著倉持的話。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,然而從記憶角落翻出來擦一擦塵埃還是能依稀還原當初的輪廓。

  那時御幸一出電梯口,就看到坐在自家門前的人,他喊了一聲對方名字,對方聽到聲音抬起頭,眼睛都亮了起來。雖然相當訝異於對方此時出現在此的理由,御幸還是掏出了鑰匙。

  「先進來吧。」

  進門後,御幸端了兩杯水出來,遞給東張西望的後輩。剛進職棒的新人手頭總是拮据,大部分又寄回給了家裡,實在沒什麼餘錢可以挑選好一點的租屋。御幸自身在這點上沒有太多要求,也不太在意。

  澤村還在感興趣地打量著四周,要不是御幸及時從廚房出來,他說不定都要直接摸進御幸的臥室瞧瞧了。

  這種好奇心過剩的樣子還是沒變。

  御幸倒是不著急,也不去阻攔澤村,端著水杯坐下,翻閱起了今日的信件。

  澤村彷彿在自己的地盤一樣,巡視一圈後終於心滿意足地坐下。

  「御幸前輩!」

  御幸應了一聲,打開下一封信。

  「前幾天有職棒的人......」

  「你想直接參加選秀會?」御幸有些驚訝,他放下手中的信,視線移到澤村的臉上,緊盯著他。

  澤村挺直了背,道:「有好幾所大學和職業球隊來接觸過,我還在考慮。」

  「喔?行情不錯嘛,還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。」

  從初遇時不知天高地厚,隨意挑釁東學長的小投手,到現在帶領青道的王牌投手。澤村的進步非常令人驚艷,作為曾經的投捕搭檔,御幸真心地為澤村感到開心。

  「我想問御幸前輩你是怎麼想的?」

  「我?想聽建議的話,跟監督或家人討論比較有用吧?」御幸道。

  澤村搖搖頭,說:「都聊過了,我想聽聽你的意見。」

  御幸在內心歎了一口氣,要是以前的他一定會拒絕,能為自己做決定的終究是只有自己。他到現在還是這麼認為。只是在青道當隊長的那些日子,發生了各種事,也讓他稍微改變了一些,有時候人只是想尋求些情感上的支持與回應。

  御幸斟酌了許久。雖然也許澤村只是單純地在詢問各方意見,他的看法並不真的重要,但御幸還是不想隨意地就給別人偏頗的引導,尤其是在影響這麼深遠的選擇上。他思考再三,才開口道:「大學和職棒的利弊,應該有監督和其他人跟你分析過了。就我個人的看法是,如果你沒有很篤定,我會覺得先去大學比較適合你。」

  澤村肩膀微微垂下。

  「你不想去大學?我說了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的想法。」

  「不,我大概也還不能確定......」

  「但是你比較偏向職棒?」

  澤村沒有說話。

  「大學可以提供一個穩定的環境好好磨練你的numbers,職業的話反而要顧慮到一些事情。若不確定是否要將打棒球當作職業,大學也可以讓你有不同選擇。」

  澤村靜靜地聽著,御幸看了他一眼,繼續分析他認為大學棒球比較適合現階段的澤村的理由。澤村時不時跟著點頭,臉上沒有太大的波動。御幸結束分析後,又想到一件事。

  「克里斯前輩也在大學,你不是一直想跟他再組投捕搭檔?」

  提到克里斯,澤村的精神一振,表情終於有變化了。

  「跟師父那邊連絡過,他們願意招我。」

  「那你在猶豫什麼?」御幸問道。

  「你在職棒了。」

  「嗯?我是在,但你沒什麼需要著急的理由吧?」

  澤村喉結滾動了下,垂下眼。

  「可是......」

  「不用擔心太多,會燒壞腦袋的,再笨下去還得了。克里斯前輩的學校對你而言是個不錯的選擇,他們算是傳統強隊,但這幾年來缺乏有力的王牌,再加上有克里斯前輩在,你應該能學到不少,沒什麼好擔心的。」

  「.......」

 

  現在想來,澤村那時的反應的確有些怪異。他雖說自己還沒決定,卻明顯偏向於職棒。御幸問他原因,他卻又支吾著說不出具體,御幸那時以為澤村是自己也沒想清楚。如今從頭審視那段記憶,才發現事實似乎並非如此。澤村更像是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考量在。

  那時候我有好好盡到一個捕手和前輩的責任嗎?御幸仔細地回想自己當時的言行。

  那時的自己大概永遠也想不到,一直以為很好懂的,大膽又一根筋的澤村居然也會有無法說出口的事情。

  御幸晚上一直想著這件事而無法入眠,他給罪魁禍首倉持發了個生氣的表情,又點開郵件,給澤村發了個過幾日碰面的邀請。

 

 

 


 

 

04


   澤村高三跑去找御幸談話的那個晚上,因為時間太晚,和監督聯絡過後,他就留宿在御幸那。

  御幸的租屋處只有一個臥室。他本來想睡沙發,但御幸說床夠大,可以睡兩個人,還問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客氣。澤村乾脆地放棄了掙扎,他率先洗完澡,對著床鋪考慮了一會,躺在了靠近門的那側。剛跟小湊發完訊息,說明自己今天不回青道後,御幸就從浴室出來了。

  御幸剛洗完澡,頭髮柔順地貼在頸間,散發著好聞的沐浴乳的氣味,全身略帶濕氣地爬上了床,躺在床的另一側。

  御幸的床比一般標準型的單人床大,卻也不及雙人床的尺寸。澤村已經盡量往床的邊緣靠,兩人之間的距離卻還是不到一個掌間的距離。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旁邊肌膚的熱度。御幸提醒了一句就熄了燈。

  黑暗中觸覺和聽覺更加地敏銳,心臟在胸腔中一下下有力地加速跳動,澤村僵硬著身體,一動也不敢動,深怕過於快速的心跳聲給身旁的人聽去。

  如果被發現的話該如何解釋?說洗澡的時候不小心用了太熱的水?說這是跑步造成的心跳加速?

  想到就要下床去做的澤村,在剛起身的時候就被抓住了手臂。御幸掀開眼罩,看著他說:「大半夜的不睡覺,做什麼呢?」

  「做......做仰臥起坐!對,仰臥起坐!」

  「你做完仰臥起坐又會一身汗。」

  澤村支吾了半天,最後還是乖乖地躺下。臥室回到一片寂靜。澤村手腳無措地躺著,聽著自己吵雜的心跳。數了一百下後,他改盯著天花板。研究完天花板的花紋後,他開口叫道:「御幸前輩。」

  御幸沒有回答,但澤村知道他並沒有睡著。御幸不太容易入睡,而且有一點小動靜就容易被吵醒。這些事澤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,是他在御幸畢業後才聽奧村說的。

  老實說,御幸有很多事情他都不了解。

  他知道自己不是個觀察力敏銳的人,御幸也從來不會主動表露出來。在球場上,他和御幸有著令人欣羨的,彼此信賴的投捕關係。他相信在場上他所感受到的,他和御幸之間特有的張力不是單方面。但是一脫離棒球,他就不那麼肯定了。他依然可以感受到那股強烈的張力將他拉向御幸,只是反過來呢?

  有那麼幾次,他都差點要脫口而出,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?最終直至御幸畢業,他都沒有問出口。有些問題不用問就能知道答案,說出口只是為了讓自己死心。

  澤村不想這樣,他不想放棄。

  「御幸前輩,職棒的生活是什麼樣子?」

  御幸好似嘆了一口氣,轉過身來面對他。

  「一樣是在打棒球,可以碰到更多有趣的對手。」

  「這回答太敷衍了!」

  「咦,難道你以為進職棒就可以平步青雲,輕鬆地橫掃聯盟?」

  「才沒有!是在問你其他方面!」

  「…..其他方面?」

  「這有很難嗎?好,讓我示範給你看。我,澤村榮純,今年18歲!青道高中的王牌大人!喜歡的食物......除了納豆之外都喜歡!興趣是棒球、釣魚.......」

  「你這是在自我介紹。」

  「人與人交心的第一步就是先自我介紹。」

  「接個球更快吧。」

  知道御幸只是隨口回應,但澤村還是忍不住回想起了他和御幸的初見。直到三年後的現在,那天球落進手套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聞。

  他大聲宣告:「我決定了,先去大學磨練自己。」

  「御幸前輩,你說過的吧,想要的東西是不會輕易就到手的。」澤村轉過身,直視著御幸的眼睛。

  「我呢,有個很想到手的東西,在到手前我可沒有放棄的打算。」

  「很有氣勢嘛,不過還是快點睡,都幾點了你這笨蛋。」御幸打著呵欠說。

  終於下定決心後,沉積在心底深處的鬱氣和遲疑也跟著消散。聽著身旁的人逐漸平緩的呼吸聲,澤村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。

  此時的暫別也是為了未來能更好地相遇。

  他深深地這麼相信著。

 

 

  


 

 

05


  「幾歲的人還玩什麼失蹤呢!」

  澤村忿忿然地說。他熟練地自行從櫥櫃中拿出盤子,把袋子中的啤酒和零食擺到桌上,輕鬆地拉開拉環。

  御幸盤腿坐在桌子的對面,接過澤村遞來的啤酒,啜飲了一口。冰涼的啤酒沿著食道滑下,流入空蕩蕩的胃,胃抱怨般地翻騰了一下。澤村適時地將零食推過來。御幸看了澤村一眼。自他退役後,相隔數月,這還是他們一次碰面。

  以往在他倆都是現役球員時,受限於球隊繁重的訓練,碰面的時間不多。偶爾約出來聚會時,他也不覺得澤村有什麼變化,還是個熱血的笨蛋投手,一樣輕易地就會對他的戲弄上鉤。

  然而這次澤村看起來有些不同了。

  前幾天他久違地在球場看澤村的比賽時,還沒有這樣的感覺。

  御幸不由得地想是哪裡以及為何不同了。這種審視他人的行為並不討喜,人與人的相處之間沒人喜歡被別人當成資料一般,一樣樣地審視。御幸明白這個道理,然而這習慣已經滲入他的骨髓。以前他分析是為了比賽,以棒球技巧為主,對象也只限於球場上的對手,現在卻近乎本能。如同他膝蓋的傷,是捕手這位置賦烙印的痕跡,就算不想要也沒辦法治癒,大約是會伴著他一輩子的。

  御幸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重新審視澤村了。人其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容易改變。外在的雕飾會因風雨而換個容貌,但一個人內在的核心不會輕易地改變。對對方暸解的越深就越容易確知這點。御幸已經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需要再分析青道和他所在球隊的隊友。

  現在改變了。

  他打量著澤村。

  對方彷彿一無所覺地嚼著魷魚絲,絮絮叨叨地說著他不在的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。彷彿一頭天真的,毫無防備的馴鹿還在吃著草,絲毫不覺獅子在數米外盯梢,就待最佳時機將它無情地肢解。

  御幸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,手上握的啤酒罐發出細小的喀喀聲。

  天真?毫無防備?即使是澤村也不可能到了這個年紀,在職棒上打滾多年後依然不知界線。這不是個性因素,是自保的本能問題。沒人會將最柔軟的肚皮隨意地表露出來給他人看。但是現在他眼前的澤村的確是這樣。

  是他想錯了嗎?是澤村改變了嗎?

  不,都不是。

  是他變了。

  他看世界的角度變了。

  他想起了倉持的話。

  他這次FA想去你那。

  鋁罐邊緣因溫度差而產生的水珠順著罐子表面滑到手背,冰冰涼涼地很舒服,卻與他現在的狀態相反。

  剎那間的了悟如晴日裡突如其來的暴雨,又如深夜荒原中的野火,從火花到燎原大火只需要一彈指的時間。

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?為什麼不說以及澤村想要怎樣的結局。

  如果他一直沒發現的話......

  御幸想著,一股衝動撞擊著他的聲帶,衝破咽喉,從喉嚨彈出,在舌尖上打轉一回,最終上下唇瓣一分,話就拋出了口。

  「你想要什麼?」

  澤村停住了進食的動作,睜大眼睛看著他。御幸將有些變形的啤酒罐放回桌面。澤村買的啤酒酒精度數不高,他也還沒喝幾口,但他或許已經有點醉了。

  御幸牢牢地盯著澤村的臉,他說:「澤村,你是不是喜歡我?」

  澤村手上的啤酒罐啪的一聲掉到地上,咕嚕咕嚕地滾動數圈,酒液濺得四處都是。他嘴巴無聲地開闔數次,像尾突然被甩到岸上的魚。

 

 


 

 

 

06


  出了閘門,澤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頭頂鴨舌帽,戴著口罩把大半的臉都遮住,正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裡的人。趁著對方還沒看到自己,他悄悄地繞到對方背後,遮住對方的眼睛。御幸很淡定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。澤村笑嘻嘻地放開手,從御幸的背後竄出來。

  澤村頭上也帶著一頂鴨舌帽,身上穿著白色的T恤,搭著深黑的低腰貼身牛仔褲。

  他看了眼時間,啊了一聲,拉起御幸往出口衝刺,嘴裡還催促著快點車子要到了。御幸猛地被扯著跑,腳步踉蹌了一下,靠著優秀的反射神經才沒摔跤。等到了公車站牌,他倆都略顯得狼狽。御幸摘下口罩說:「我開始後悔答應跟你出來。」

  澤村得意洋洋地說:「已經太遲了,反正你也沒別的人可約。」

  到站後,澤村興沖沖地跑去買票,御幸又把口罩戴上。平日裡的遊樂園人潮不多,熱門的遊樂設施不用大排長龍就可以玩。澤村活力充沛地拉著御幸玩遍了所有設施,個別刺激的還玩上了兩遍。

  中午他們在遊樂園內的餐廳用餐,澤村頭上戴著象鼻帽,開心地擺弄著早上搜刮的玩具。御幸攤在椅子上,有些感慨。

  這傢伙到底哪來那麼多活力?

  在等待餐點上來的時間,御幸閒聊地道:「你明年大學畢業後要來職棒吧?」

  「啊—啊——」澤村擠壓著慘叫雞讓它發出慘叫,志得意滿地說:「完全體的澤村要來了,怕了嗎?」

  「哈哈哈哈!」御幸大笑,看他一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的樣子,便想打擊他。

  「有球隊打聽過了嗎?不要到時候沒地方去才哭著要我收留,我們好像還缺個後援投手。」

  「才不會!」說完,澤村直直地將兩隻手掌炫耀般地伸到御幸的眼前。

  「有十支隊伍?不錯嘛。」

  澤村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,隨後那笑容漸漸黯淡下去,略顯低落地說:「不過沒有你們隊。」

  御幸揚起了眉,輕挑地道:「那以後就是對手,怕了嗎?」

  「胡說什麼呢?我怎麼可能會怕!只是原本想......再跟你搭檔的。」澤村說完顯得有些生氣,開始蹂躪桌上的玩具。御幸搶過慘叫雞,擠出一聲長長的慘叫聲後,扔回桌上。

  「擔心什麼,都在同一個戰場,要搭檔以後也有的是機會。」御幸笑著說。

  是啊,澤村鼓舞自己,只要他不放棄,以後會有機會的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07


  電話響起時,御幸正在看比賽轉播。等他講完電話時,比賽早已結束。他關掉電視,靠在沙發上,對著天花板思考。客廳裡一片寂靜,陽光從窗台外闖入,慢慢地將他的影子拉長。影子從小人一點一滴地長成了大人。御幸深吸一口氣,站起身,回房換了件衣服,出了門。

  按了幾下門鈴沒人回應,御幸看了眼時間,決定靠著牆等。

  等待的時光總是漫長的。

  腦海不再需要一遍遍地複習著對手的資料,不再有無數多繁雜的棒球事務佔據著心思。自退役後,這種空蕩蕩的感覺就揮之不去地跟著他,所以他選擇了去旅行。

  他走過不同的地方,踏過沒聽過的土地,嚐過沒見過的美食,看過沒想過的美景。以前他的世界就是棒球,一顆小小白色的球上佔據了他的全部心思。人的一顆心就這麼大,全給了一樣事物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。在習以為常的生活重心被強制抽離後,他的視野才容得下其他的東西。

  他開始學著注意各種與棒球無關的人事物。抽離棒球後的空虛感依然存在,他學著與之共處,慢慢地將心思分到其他事物,一點一點地填補那巨大的空洞。他並沒有要放棄棒球,他這一生大概都放棄不了,然而他的視野也不再只有棒球。世界是這麼的大,有趣的事情是你無法想像的多。

  有時候向後退一步,才能看清所有遇見過的人事物的真實面貌。

  他想著他在等的人。

  等待是漫長的,無止盡的等待是虛無的。沒有誰是應該為誰付出的。御幸不傻,對方也沒真的那樣天真。他和他這幾年來都有斷斷續續地交往過一些人,他本就不追求長久的關係,建立的都是雙方心知肚明,短期各取所需的互利關係。

  他在等的那個人卻不一樣。

  御幸還記得他聽到對方第三次和交往的對象分手時的驚訝。他以為他們已經論及婚嫁,就快加入青道隊友中早早結婚的一批。對方卻只是嘆氣說他們努力過,但就是無法繼續下去,他們雙方都無法想像十年後還是和彼此在一起。

  御幸那時候沒有再追問。

  十年。

  他能想像和對方十年後在一起的樣子嗎?

  從那天晚上他發現後詢問,對方坦白了。這個問題就一直盤旋在腦海中。

  十年。

 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。

  他能嗎?

  前方傳來腳步聲,御幸抬起頭。

  他要等的人來了。

  對方看到他時,眼睛像過往的每一次一樣亮了起來,如天上的星辰般閃爍著喜悅,顯得既高興又緊張。

  在那一剎那他意識到自己也是如此。

  都是如此喜悅地見到對方,又如此緊張地想著他們的未來。

  啊,他能。

  他希望十年後還能見到對方這張笑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
08


  快速地沖完澡後,澤村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東西。更衣室內亂轟轟的,所有人都還沈浸於勝利的喜悅中。澤村可說是其中最開心的一個了,他最近的狀態超好,主投八局無失分,要不是用球數偏高,教練考慮後還是把他換下,他應該是有機會完投的。

  比賽結束握手致敬時,他還和降谷炫耀了一下,降谷雖然今天投得也不錯,卻架不住他們牛棚放火放得豪邁。這下他的勝率快追上降谷啦!

  換過衣服後,澤村把穿過的球衣塞進袋子,又從更衣間裡提出另外一個賽前就準備好的行李袋,一個背在身上,另一個提在手裡。澤村掏出手機查看,對方還沒回覆訊息。他克制住了想直接打電話過去的衝動,說不定對方有事還沒看到,反正搭車過去也是要一段時間。

  御幸上場比賽沒上,球隊對外說有些不適,所以沒出賽。澤村詢問時,御幸輕鬆地說只是小事,下星期就沒問題了。這也使得御幸現在比較有空,較大的機率會留在家中。澤村比較不用擔心過去會撲空。

  等下路上先去御幸和他都喜歡的壽司店外帶晚餐,今天晚上再跟御幸提FA的事。雖然一開始有考慮瞞到最後一刻,算是小小的報復心理,但是果然球團間開始運作的話,身為正捕的御幸一定會得到消息。與其讓御幸從別人那得到消息,不如自己先坦承,還能看到對方當下的反應。他大概會說自己胡鬧吧,有更適合的球團可選什麼的。但是最終做決定的還是你自己,這話也是他說過的,所以他也不會再多說什麼。

  他怎麼就不懂呢?太笨了!

  這次FA之後就跟他說!

  旁邊的隊友看到澤村收拾得這樣匆匆忙忙又大包小包的,打趣道:「要去女朋友家過夜?」

  他輕快地說:「哪來的女朋友?是要去前輩家過夜。」

  「這麼開心,關係很好?」

  「嘿嘿嘿,是,當然好。雖然他性格很差但是有時候當他良心發現,他就會......」

  「打住,澤村!沒人想聽你和你的前輩的一千零一夜。」隊上的正捕手從旁邊插嘴,道:「我都聽膩了。」

  「我也聽膩你家妹妹的101件事了!」澤村回。

  「沒妹妹的人不會懂!」

  正當澤村搜索枯腸地想找話來反擊時,更衣室裡忽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。

  「怎麼啦?」眾人都望向聲音來源。

  發出聲音的是隊上剛升一軍的年輕後援投手,手上拿著手機。他看見大家都被他的叫聲吸引過來,有些不好意思。搔了搔頭,他說:「我只是有些驚訝......」

  「驚訝什麼?」大家好奇地問。

  後援投手又看了眼手機屏幕,像是要確認沒有看錯消息。

  「西武的捕手御幸一也剛剛宣布退役。」他說。

  丟下行李袋,澤村搶過手機,口中說著抱歉,眼睛卻只死命地盯著屏幕。剛才他的心情還雀躍不已,現在卻如墜冰窖。

  他還以為這次他終於可以......

  他那天晚上還是去了御幸的公寓外,只是他知道這次他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。

 

 

 


 

  

09


  御幸跟著澤村進門。

  他坐在椅子上,等著澤村放好東西出來。澤村的家倒是和他上次來的時候一樣,沒有什麼變化。各種物品被隨意擺放,一樣的澤村式雜亂。除了桌几下多了一疊雜誌及報紙,御幸有些好奇,澤村通常把他收集的報章雜誌放在電視櫥櫃中,桌几下之前是淨空的。

  他隨手拿起一份雜誌,不用翻開他就已經看到封面斗大的他的名字及照片。其他的也全是他的報導及採訪。最上層的都是他退役的各種消息,底下則是從他剛進職業的第一份報導開始一直到他退役。

  澤村從臥室出來看到他手上的報紙,也不羞惱,似乎是覺得反正那晚都挑明了,也就沒必要掩飾。反而理直氣壯地數落他都是他一聲不響地就退役,才讓自己這麼擔心。

  御幸摸了摸鼻子。將報導放了回去。

  他清了清喉嚨,握緊了水杯。他幾乎從不會在人際關係中感到壓力,此時他卻突然感受到與比賽截然不同的緊張感。他考慮了一下措辭。

  「你還有要宣告FA嗎?決定去哪隊了?」

  「本來是想去你那的,但......現在還沒。」

  聽到對方親口這樣承認還是給他不小的震撼,御幸深吸了一口氣。

  「我接到了一通電話。」

  澤村原本有些喪氣,聽到這話猛地抬頭,緊緊地盯著他。

  「我打算把教育學分修一修,然後東京有學校邀我去擔任教練。」御幸頓了一下,繼續說:「我要說的是,如果你還沒決定要去哪,要不要和我一起回東京?巨人或是燕子現在的球隊組成應該蠻適合你的,他們對你應該也挺有興趣......如果你願意的話?」

  話音剛落,澤村就像顆開關被打開的燈泡,整個人都亮了起來。他從椅子上跳起來,興奮地跨到御幸面前,一把抱住了他。御幸感受到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,最後肩頭處竟是有些濕了。他拍了拍澤村的頭。

  「哭什麼呢?」

  「都幾年了,你這混蛋早該說了。」

  「哎,是是,我的錯。」

  「你要補償我!」對方邊說著,邊將鼻涕眼淚全糊到他的肩膀上。

  「好好好。」

  這傢伙還真是得寸進尺。但是今天就稍微縱容一下他吧。御幸想著,也緊緊地回抱住了澤村。

  他像是被澤村傳染一般,一時之間也有些激動,腦子裡閃過了許多話語,像是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以及你當初是怎麼想的,然而最終需要說出口的也只有一句話。

  也許這話早過了對方最希望聽到的時間,也許他倆的感情之間相隔了太多時光碎片,然而只要澤村還願意聽,他就願意說。

  御幸一字一句地說:「我也喜歡你。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   end

  

 

  真正的時間順序是02→04→06→08→01→03→05→07→09

  這樣交叉好像蠻亂的,還是該拆兩篇......

  某一方面來說,這篇和Goodbye Happiness是相關的。在我腦中,假若澤村在GH的最後沒有告白,就大概會演變成樣子。

  但是劇情不太相關,所以沒看也沒差。

   *御幸是因為膝傷沒辦法而提前退役的。

   *FA:自由球員,簡單說就是可以轉會了。

 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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